在爱情里，什么都是美的-十点读书

十点读书 第328期 2016-07-04 创建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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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章源自两天的博客-https://2days.org/19991.html

文 | 林清玄
节选自《莲花与冰冻玫瑰》文章源自两天的博客-https://2days.org/19991.html

他们都爱莲花。文章源自两天的博客-https://2days.org/19991.html

学生时代，他们一听到什么地方种了莲花，总是不辞路远跑去看莲花，常常坐在池塘岸边看莲看得痴迷，总觉得莲花不管什么样的情况都是美的。文章源自两天的博客-https://2days.org/19991.html

初开的有初开的美，盛放的有盛放的美，即使那将残未谢的，也说不出有一种温柔而凄清的美丽。文章源自两天的博客-https://2days.org/19991.html

有时候季节不对，莲花不开，也觉得莲叶有莲叶的清俊，莲蓬也有莲蓬的古朴。她常自问：为什么少女时代的眼中，莲花有着永远的美丽呢？后来知道也许是爱情的关系，在爱情里，看什么都是美的，虽然有时不知美在何处。文章源自两天的博客-https://2days.org/19991.html

几次坐在池边，他总轻轻牵起她的手，低声地说：“我们可以不要名利财富，以后只要在院子里种一池莲花，就那样的过一辈子。我可以在莲花池边为你写一辈子的诗。”文章源自两天的博客-https://2days.org/19991.html

他甚至在私下把她的小名取做“莲花”，说是在他的眼里他永远看见一池的莲，而她的声音正像是莲花初放那一刻的声音。文章源自两天的博客-https://2days.org/19991.html

学生时代他早就是小有名气的诗人了，每天至少写一首送她，有时一天写几首，那真像一池盛开的红莲，让她觉得是他一池莲中最美的一朵。文章源自两天的博客-https://2days.org/19991.html

但她不是唯一的一朵，她知道自己怀孕的时候，他正在外岛服役，她高兴地写信给他说：“我们将会有一朵小莲花。”没想到从此却失去了他的消息。文章源自两天的博客-https://2days.org/19991.html

最后，她把小莲花埋葬在妇科医院的手术台上。

她结婚以后，央求丈夫在前院里开了一个大池塘，种的就是莲花。她细心地无微不至地照顾那一池莲花，真正地看着莲花抽芽拔高，逐渐结出粉红色花苞；而那样纯粹专一地养着莲花，竟使她生出一种奇异的报复的情愫，每当工作累了后，她就从书房角落的锦盒取出他写过的一叠诗来，一边回味着当年看莲花的心情，一边就看着川外暗影浮动的莲花， 自己感觉到那些优美而雅嫩诗句已随着当年的莲花在记忆里落葬，而眼前，正是以畦新莲，长在另一片土地上，开在另一种心情上。

有时未免落下泪来，为的是她竟默默在实践着少年时代他所留下来的誓言，唯一慰藉自己的是：他讲这誓言的当时应该是充满真挚的吧。

她有着一种无比的母亲的宽容，逐渐地去原谅他的离去，她感觉自己的宽容，像水面的莲叶那样巨大，可以覆盖池中游着的鲤鱼。

她手植的莲花终于完全盛开了，她的丈夫也为此而惊叹起来，对她说：“我听说，莲花是很难种植的话，必须有无比的坚忍和爱才能种起来，没想到你真的种成了。”她微笑着，默默饮着去年刚酿成的红葡萄酒，丈夫初尝她做的酒，对着满院的莲花说：“你这酒里放的糖太少了，有点酸哩！今年可要多放点糖。”她也只是笑，做这酒时有一点恶戏的心情，就像她种莲花时的心境一样。

莲花结成莲蓬，她收成的时候，手禁不住微微地抖颤着，黑色的莲蓬坚实地保卫着自己心中的种子。她用小刀把莲蓬挑开，将那晶莹如白玉的莲子一粒粒地挖出来，放在收藏他的诗信的锦盒里上，莲子那样清洁那样纯净，就像珠贝里挖出的珍珠，在灯光下，有一种处女的美丽，还流动着莲花的清明的血。

她没有保存那些莲子，却炖了一锅莲子汤，放了许多许多的冰糖，等待丈夫回来。

丈夫只喝了一口，就噗哧吐了一地，深深皱着眉头问她：“这莲子汤怎么苦成这样？”她受惊的，赶忙喝了一口莲子汤，硬生生地吞了下去，一股五一形容的苦流过她的舌尖，流过喉咙，而在小腹里燃烧。

看她受惊，丈夫体贴地牵起她的手说：“莲子里有莲心的，莲心是世上最苦的东西，要先剥开莲子，取出莲心，才可以煮汤。”

她捞起一颗莲子剥开，果然发现翠绿色的莲心，像一条虫蛰伏在莲子里面，为此她深深地自责起来，为什么以前她竟不知道世上有莲心这种东西。

丈夫拿起桌上的莲心说：“也有人用莲子形容爱情，爱情表面上看起来是莲子一样，洁白、高贵、清纯，可是剥开以后，有细细的莲心，是世上最苦的东西。如果永远不去吃它，不剥开它，莲子真是世界上最美的果实呢！”

她终于按捺不住，哇啦一声痛哭起来，腹中莲子汤的苦汁翻涌的成为她的泪水。那时候她才知道她永远不会忘记陪她看过莲花的人，那个人不只带她看了莲花，还让她是莲花里那一条细长的莲心，十几年后还饮着自己生命的苦汁。
-作者-

林清玄，台湾高雄人，连续十年雄踞“台湾十大畅销书作家”榜单，被誉为“当代散文八大家”之一。他的文章简约、明快、睿知，意境清明，极富禅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