主播雅萱：你没来得及对我说的那句再见－周宏翔

十点读书 第484期 2016-12-14 创建
介绍： 主播雅萱，微博：@tstv雅萱

文章源自两天的博客-https://2days.org/432.html

以前，妈听说爸没了，死活抱着我也要去找到的，妈说，爱的人丢了，心里的窝就空了，找不到人回来，窝就凉飕飕的。文章源自两天的博客-https://2days.org/432.html

大卡的爸在他四岁那年出车祸死了，连着三个晚上不眠不休开夜车运货，在抵达目的地后回途的路上开下了悬崖。大卡妈接到这个消息的时候，正在村里晒稻谷，警察找过来告诉大卡妈，这人掉下悬崖，多半是找不到了，节哀顺变。大卡妈一手抱起大卡，推开警察往村口走，她说她要赶车去找她男人，大家伙儿都去劝她，她说，无缘无故就说我男人死了，这尸首都不见一具，叫我怎么信得过！文章源自两天的博客-https://2days.org/432.html

大卡妈还是去了，跟着警察到了停尸房，因为大卡爸就这样压在车下，已经变了模样。大卡妈死活不相信，直到警察拿出他爸口袋里的驾驶证，大卡妈才哭天抢地起来。文章源自两天的博客-https://2days.org/432.html

大卡爸走后，大卡生了一场大病，村里人都说大卡爸回来拖大卡走，大卡妈对着天骂自家男人，粗话连篇骂了一通，当天晚上大卡就退烧了。但是从那天起，大卡脑子烧坏了，说话结巴，成了个傻瓜。文章源自两天的博客-https://2days.org/432.html

大家都说大卡妈命苦，男人没了，还拖着傻子，以后日子更是没着落了。文章源自两天的博客-https://2days.org/432.html

那时候大卡妈抱着大卡赶夜工，裁布片缝衣服，大卡在母亲怀里睡着了，大卡妈就把灯光调暗些，手上全是泡，还是一个劲地做。文章源自两天的博客-https://2days.org/432.html

后来有个男人看上了大卡妈，大卡妈就把大卡拉过来，说，娶了我，我也不能丢了他，没办法给你生娃，你还要吗？男人瘪瘪嘴，后来再也没有出现过。文章源自两天的博客-https://2days.org/432.html

大卡自上学那天起，就一直被人欺负，最过分的一次，是班上几个男生把他拉到厕所去脱了他的裤子，大卡就这样光着屁股从厕所里跑出来，女生都纷纷尖叫，男生都趁机看热闹，大卡追得大汗淋漓，回头一望，所有人都从教室探出了头，他嘟嘟嘴，不知道怎么办，烈日照在他头顶，顿时有些眩晕，直到班主任跑过来，把他领进了办公室。文章源自两天的博客-https://2days.org/432.html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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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卡妈知道后，冲到学校来，拿着剪布料的剪子，恐吓那群捣蛋鬼说：“你们谁再欺负大卡，我就用剪子剪了你们的小鸡鸡。”

大卡四年级的时候，老师叫大家回家为父母做件事，写到日记里。

夜里大卡端了一盆水，说要帮妈洗脚。

大卡妈说，你做啥，干吗要帮我洗脚。

大卡说，老师讲了今晚回来要为家长做件事，我啥……啥也不会，只有帮妈洗……洗脚。

大卡妈鼻子一酸，扯过大卡来说，妈知道你乖，妈不要你洗脚，你以后也不要去帮别人洗脚。

大卡不依，硬是要脱了老妈袜子，把老妈的脚往盆子里拽，大卡一边洗一边笑，说，妈，我……我不帮别人洗脚，我……我只帮你洗。

大卡妈看着蹲在自己面前的傻儿子，咬着嘴唇，红了眼眶。老妈一把搂过大卡，大卡差点喘不过气来，撅着屁股不停地拽，老妈说，别拽了，让妈抱会儿，就一会儿。

上了初中，大卡脑子转不过弯，成绩老是给班上拖后腿，老师们无奈，同学都私下议论纷纷，说大卡就应该去上“特殊学校”，明明学不懂，还要瞎折腾。大卡坐在一旁发愣，不说话，成天闷闷不乐。

老妈注意到大卡不开心，问他为啥愁眉苦脸，大卡拉着脸说，我……我听不懂老师讲……讲的。老妈看大卡做完作业，说，咱做完作业再看会儿书，不怕看不懂。大卡点点头，乖乖地拿出书，老老实实坐在旁边看，老妈就在旁边缝衣服，大卡不睡，她就故意缝慢点，母子俩一起熬啊熬，熬到大卡趴在桌上流哈喇子，老妈才放下手里的活儿，把他扶到床上盖上被子。翻身的时候，大卡嘴里还嘟囔着，王大妈买了三筐梨……

好几次开家长会，老师都婉言劝退，但大卡妈死活不接招，她说：“我儿子怎么就不能上学了，他有眼睛有鼻子会蹦会跳会说话，哪里比其他人差！”

但大卡始终还是在最后一名，每次拿着成绩单给老妈看的时候，老妈都摸着他头说，这有啥，你妈我这辈子也没上过学，肚子里没啥东西，一样把你拉扯大，这就是一张破纸，听妈话，开心的人才是这辈子最大的赢家。

后来大卡就喜欢穷开心，老师骂也好，同学骂也好，他统统听不到，每天满面春风笑，走哪儿哪儿都是阳光普照。

同学说，大卡你脑子跟猪一样蠢！

大卡就笑呵呵说，我……我妈说，猪的……浑身都……都是宝！

九年义务教育一结束，大卡就没法乘国家政策之便再念书了，高中上哪儿哪儿都不要。大卡妈拖着大卡到处走，这家不行换下家，几乎所有的学校看了大卡的成绩都摇头，镇上学校不收，大卡妈就带他去市里，走了一圈，最后大卡说，妈，我……我不想念书了，我想……想在家帮你……你忙，你好累，我……我不想你那么累。

大卡妈摸摸大卡的头说，大卡不读书，以后怎么讨媳妇？

大卡低着头，说，我不……不讨媳妇，我只……只要妈。

大卡妈微微有些哽咽说，傻瓜，妈能陪你一辈子啊？

大卡说，我……我就是傻……

大卡妈微微皱眉，说，不许说自己傻！转而又说，那你不念书，做啥？

大卡说，做……做衣服。

从那天起大卡就跟着老妈学做衣服，或许是从小就看着这些布片长大，大卡做起来，手艺一点不显生疏。

做到十八岁，镇上纺织厂招工人，大卡说想去试试，老妈点点头，带着他去应聘。工厂看大卡老实，手艺过得去，就招了他。当天大卡一边开心拍手，一边抱着老妈说，妈……妈……我可以赚……赚钱了，你……你躺……躺床上休息去。

夜里老妈看着大卡的脸，昔日孩童一夜之间长成了少年，要不是他小时患了病，如今长得这样俊俏，肯定有不少姑娘喜欢。老妈摇头，说自己还累得过，趁有力气，多做点多赚点，至少要帮大卡娶媳妇儿赚个钻戒钱。大卡摇头说，姑娘看不上……上我，看……看不上。

午夜老妈辗转难眠，突然为自己儿子感到可惜。

大卡进了厂，手艺比好些老工人都好，厂长特别喜欢他。他总是做得多，要得少，大家都看他笑话，他却不以为意。他每天起得早，把要切片的布料都用机器画好边，然后低着头专注地看缝纫针，裁好一件衣服他就兀自笑一笑，好像有人赏了他一颗糖一样。

厂长见大卡老实，没女朋友，就介绍姑娘给他，但好几个都觉得大卡傻，说话结结巴巴，没头脑，不开心，见两三次面就不联系了。

有天下班，大卡从车间后面的小道走，突然看见一只狼狗在追一个姑娘，大卡奋力跑过去，把狼狗抱住，狼狗一下咬了大卡一口，左手流了很多血，最后进了医院，姑娘帮他掏钱，他摇头说不要，转身就要走。姑娘说，你傻啊！大卡说，对……对，我……我脑袋不好。姑娘哧哧笑起来，说，你还真是可爱。大卡急着说，我……我没骗你，我就……就是傻！

姑娘叫时芬，觉得大卡憨厚老实，便经常去大卡车间找他。班组几个年轻人都说时芬看上大卡了，傻人有傻福，大卡的桃花运来了。大卡摸摸头，觉得不可思议，下班去问时芬，你……你是不是看上我了。时芬脸一红，推了大卡一把，说，滚，真不要脸！大卡闷闷不乐，转身要走，时芬又叫住他，你去哪儿啊？大卡说，你……你叫我滚，我，我就滚了。时芬哭笑不得，说，你真是傻瓜，真傻！

空闲了时芬和大卡聊天，大卡就把从小到大的事都跟时芬讲一遍，时芬听得心里难受，更加心疼大卡。时芬说，大卡，你一定能遇到对你好的人。大卡咧着嘴笑，说，我……我早遇到了，那就是我妈。时芬摇头说，你会遇到一个对你更好的人。

那时候时芬去食堂总是多打一份鸡腿多打一份肉，然后带去找大卡，匀到他碗里。

大卡的衣服破了，时芬说去买件新的，大卡摇头，把时芬带到车间，趁没人的时候，裁了片和衣服颜色一样的布，然后坐上缝纫机，哗哗踩起来，大卡手很巧，看起来天衣无缝，一点不像上了补丁。时芬说，你真是神了！大卡就摸着头，咧着嘴笑开了。

时芬问大卡为啥总是笑，大卡说，我……我妈说，爱笑的……的人捡得……捡得到金元宝。

时分说，那你捡到了吗？

大卡摇摇头。

时芬伸手去牵住大卡的手，然后对大卡说，捡到了，捡到了。

大卡歪着头，说，哪，哪里有？

时芬不理他，笑着牵起大卡大摇大摆往前走。

那段时间，时芬总是晚饭后约大卡一起在湖边散步，时芬时不时喜欢拖着大卡的手来看，问他疼不疼，被狼狗咬伤的手臂，那道疤看起来真是触目惊心。大卡说，不……不碍事，狗打……打了针，不会得病。

时芬看着大卡的脸，夕阳西下，她趁着余晖，吻了大卡一下，大卡只觉一个激灵，脸烫烫的，心跳加速，好像做了什么坏事一样。时芬说，大卡，快说你喜欢我！大卡往后跳了一步，瞪大眼睛说，你……你……你喜欢我。

时芬捧腹大笑，在湖畔一个不留神踩空了，大卡奔过去，没拉住，两个人一起跌进了湖里。

时芬说，都怪你！

大卡委屈着说，都……都怪我。

时芬说，那你还不补偿我？

大卡瘪着嘴说，我……我没钱补……补偿。

时芬捏着大卡的手，说，不用钱赔，用你就行。

大卡不敢相信真的有姑娘喜欢他，他坐在床边纳闷，从小到大，几乎每个人都嫌弃他，只有老妈从来不离开自己。

那天他请了一天假，回家把事情告诉了老妈，老妈笑他傻，摸着他的头说，傻瓜，每个人都有长大的一天，都会遇到心爱的人，爱你的人不是只有老妈一个，真正的爱，就是看能不能够给对方的心一个舒适的窝。

大卡说，我，我不会建房子，造……造不了窝，我只会做……做衣服。

老妈说，那你就给时芬做一套衣服，送给她，问她喜不喜欢。

大卡点点头，连夜开始做衣服，他见过老妈有一件旗袍，是她年轻时结婚的嫁妆，大卡想做一件旗袍，也送给时芬做嫁妆。一下班他就躲进样衣间，在旧机器上踩啊踩。

时芬来找大卡找不到，也不清楚大卡去了什么地方，心想是不是说错了什么话惹到他了，还是自己太主动吓到了他，那天夕阳下的表白是不是没有让大卡知道自己的心意。

晚上，时芬心绪很乱，她在车间检查卸货，大卡拿着旗袍突然奔了过来，他远远地叫时芬的名字，一个不留神，重箱从顶上落下来，恰好砸到时芬头上。时芬额头流了很多血，大卡吓懵了，不知怎么办，他大叫了几声，也没有人来，后来看门的老大爷路过，才提醒大卡，赶紧送医院啊！大卡在时芬面前守了三天三夜，时芬也没有醒过来，大卡咧着嘴，和时芬说，时……时芬，这是我……我送你的衣……衣服，你……你快醒过来看……看看。

大卡熬到第四个晚上，护士都劝他回去休息休息，大卡摇头，终于在第五个晚上，大卡撑不住，倒下了。那夜大卡做了一个梦，梦里，时芬站在不远的地方，背着身子，大卡叫她，她没有理会，大卡便去追她，她却越来越远。

大卡突然惊醒过来，跑到时芬的病房，时芬的床已经空荡荡了，大卡脸色变得很难看，摇着护士的胳膊问，她……她她去哪儿了？

护士摇摇头，说她刚接班，不知道。大卡一屁股坐在地上，眼泪哗哗流，护士把护士长叫过来，护士长说时芬的家人来过了，哭着把她带回老家去了，这姑娘也可怜，听说是家里的独女，也不知道啥时候能醒过来。说着，护士长从柜子里拿出大卡亲手缝的那件旗袍，说，他们人走了，但这个没带走。

大卡望着那件旗袍，接过来轻轻地摩挲了两下，眼泪鼻涕混在一块，时芬就这样不辞而别，连一句“再见”也没有和他说，而那件辛苦缝制的旗袍，靓丽得好像一个笑话。

那段时间大卡下班之后就坐在以前和时芬约会的湖边发呆，时常会想起时芬和自己散步的日子，想起时芬说自己是个傻瓜，想起时芬多打的鸡腿和多打的一份肉，想起自己补衣服，想起那些开心的零零碎碎，反倒显得惨惨戚戚。

没多久，大卡辞了工，回了家，大卡说，妈……妈……我不做工了，我想……想自己做……做衣服。大卡妈还没懂大卡的意思，结果第二天大卡背着针线剪子就走了。大卡写了个纸条，说，妈不要担心我。大卡妈双眼通红，只骂他傻，真的傻。

那些年，大卡一边坐长途汽车去不同的城市，一边在不同的城市摆摊卖自己做的衣服，白天，他就在破烂的寄宿房里忙碌，夜里，就到商场附近摆地摊，有时候也会被城管追，被人欺负，但大卡还是继续做，做好卖，他一边做一边卖，有一天一个姑娘问，你为啥只做旗袍呀？大卡笑着说，我……做好……在等我家姑娘来买。

大卡回过两次家，大卡妈绞心地说，傻孩子，你这样折腾是为啥啊？

大卡说，以……以前，妈听说爸没了，死活抱……抱着我也要去找到的，妈说，爱……爱的人丢了，心……心里的窝就空了，找……找不到人回来，窝……就凉飕飕的。

大卡妈含着泪，摸着大卡的头说，说你傻，你还记得这么多，说你不傻，你却是真的傻……

大卡总是悄悄回来，看看妈，第二天又悄悄离开，就这样反反复复，过了好些年。

后来，有人说大卡发了财，有人说大卡被明星看中做了御用的服装设计师，也有人说大卡继续游荡继续等着他口中的姑娘来买衣服，那个只会做旗袍的男人，越来越厉害，做的衣服越来越精致。

可大卡最后到底有没有等到他的姑娘，谁也不知道了。但大卡把追寻的路途都变成了一件件漂亮的旗袍，那些随风飘荡的衣服，像彩旗一样，近似一种凯旋的荣耀。有很多人都见过大卡，也有很多人都听说过大卡的故事，但是同样有很多人，其实跟大卡一样，在爱的路上痴痴等待，久而未果。

很多时候，我们多希望所爱的人转身即触，地老天荒，不料某天便匆匆离开，来不及一声道别，时过境迁，是否能有一次擦肩而过的重逢却变得不再重要，反倒是那句对方未曾说出口的“再见”，渐渐成为了自己人生路上最坚实的盔甲，以及追寻途中寻觅不止的信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