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十七节
二十七文章源自两天的博客-https://2days.org/3309.html
插队的第二年,村里的小学校要增加一名老师,队干部开会决定让金涛当,认为他的字写得好,又能说,保险哄得好那股于娃娃。金涛上任不久,原来的那个老师又病了,到县里住了医院。文章源自两天的博客-https://2days.org/3309.html
金涛说他一个人可不行,要求再派一个老师。徐悦悦便自告奋勇。徐财想,这事便宜,不用再耽误一个男劳力,当即批准。文章源自两天的博客-https://2days.org/3309.html
男生又都敏感,说:“行,牛有点儿桃花运。”“有道理,徐悦悦八成是奔着牛去的。”“金涛这下子要受气了。”文章源自两天的博客-https://2days.org/3309.html
“别神了!我受什么气?”文章源自两天的博客-https://2days.org/3309.html
“徐悦悦可是个厉害主儿。”文章源自两天的博客-https://2days.org/3309.html
“厉害?瞧我收拾她。”文章源自两天的博客-https://2days.org/3309.html
“牛——!”文章源自两天的博客-https://2days.org/3309.html
“嘿你们等着,我十天之内让她俯首贴耳。”文章源自两天的博客-https://2days.org/3309.html
“牛×哄哄。”文章源自两天的博客-https://2days.org/3309.html
我那时当了饲养员,喂牛。二十几头牛,我喂十几头,一个老汉喂十几头。老汉姓白,我在另一篇小说中写过他。饲养场离小学校很近,一下课金涛就跑来,把学校里的趣事不无夸张地跟我说一通:“刘志高的儿子没白养活,一道应用题,‘地主平均每个月剥削贫下中农245斤粮,一年剥削多少斤粮’,他掰着脚丫子算了一节课也没算明白。我换一种说法,‘你大平均每个月挣245工分,一年挣多少’,这小子用了五分钟,算对了。我说那第一道呢?他说一满不晓得该用加法还是减法。我说这第二道呢?他说这样的题他大常叫他做哩,用加法。我一看他的草稿纸,这小子是个天才,把245加了十二遍居然没出错儿。”我们笑了一阵。白老汉说:“实际的工分不是一个月跟一个月都不一样吗?山里的娃娃脑憨得危险。”
“把徐悦悦收拾得怎么样了?”我问金涛。
“什么?”
“装什么傻,十天已经过去了。”
“噢。”他安静了一会。
“五元儿更神,”他又说,“565+27,他居然算出得835.我琢磨了半天才明白,他列竖式时是把前头对齐了……”
我说:“咱们别打岔。说徐悦悦呢。”
“找不着碴儿。”
“这么说,关系不错?”
“别神了你。”
上课的钟声敲响,他跑回去。敲钟的是徐悦悦,一边敲一边朝饲养场上望。我忽然觉得喂牛是寂寞了些。
有一天,金涛慌慌地跑来跟我说:“一会儿徐悦悦没准儿要来跟你借象棋。她跟我借,我说那棋是你的,我不管,把她干了一愣。”
“那我借给她不借?”“那我管不着。”他说完跑回去。这一下午我喂着牛,似乎每一分钟都有着盼望,寂寞少些。然而徐悦悦并没来借象棋。
小学校放了学,我路过教室窑前回自己的窑去,觉出里面有响动,扒窗一看,教室里只有金、徐二人,正面对而奕。金涛低着头费思考,徐悦悦的目光却全投在金涛身上,我以为那目光在徐悦悦来说是罕见的深情。
晚上我问金涛:“怎么个意思?”他说:“这家伙太狂,说要杀我三盘不开章。”“结果多少?”“一比一。×!我走了一步大臭棋,不然二比零。”我们俩坐在场院里,风很爽,带了雨水打过的麦秸味。从这儿可以望见女生窑里的灯光,和窗纸上晃动的人影;也望见男生窑里的灯光,听得见仲伟的琴声。我们俩好一会没再说这事,在平平的场院上拿了几个大顶,又坐在麦垛旁。清平河轻缓的水声,像为静寂的群山唱着眠曲。
“我看,徐悦悦真对你有点儿意思。”
“别神。”他的语气有些含混。
“你走棋的时候,她不看棋,一直看着你,脸特红。”
“你他妈老逗。”
“我要逗,我是孙子。”
“你看见了?”
“当然我看见了。”
他没话说,就吹起口哨,吹的是《让我们荡起双桨》,我们童年时的歌。
“她今天教学生唱这歌,你听见了吗?”
“听见了。”
没过多久,一到晚上男生窑里就不见了金涛。他和徐悦悦一块去“家访”,徐悦悦的新点子,就是到学生家里去,要求家长支持学生好好学习,再宣传一通教育的深远意义,告诉人家不要鼠目寸光只看见那几个工分。一到晚上金涛就往外溜。
“干嘛去嘿,又往外溜。”
“去家访。”
“美其名曰‘家访’?”
“向毛主席保证,真是家访。”
金涛往村子中心走,几个男生在后面悄悄跟着。村子中心那片空地上,淡淡的月光照见一个人影。金涛走近去。“今天去怀月儿家吧。”
徐悦悦的声音。金涛就跟在徐悦悦身后走,相距三米远。
大家有点扫兴,侧耳屏气再听,两个人再没别的话。几个人再跟踪走一阵,见两个人果然进了怀月儿家。
怀月儿大要让怀月儿退学,说怀月儿妈也要山里受苦去,不然工分就不够,这样窑里短下个做饭的人手。徐、金二人全力说服张富贵,把学校的成绩册拿来给他看,说怀月儿聪明得危险,又肯下力气学,各科学习成绩都是全校第一,将来肯定能考上初中、高中,说不定能上大学,张富贵是个见过世面的,又让二人说得高兴,于是答应:“那就让这鬼女子上吧,要真能上了大学,她老子要饭去也供养她。”
我喂牛,很晚才睡,有时发现徐悦悦和金涛站在小学校的窑前说话。这办法好,比躲到犄角旮晃去让人少生猜疑。我一边给牛添草,一边心不在焉地跟喂牛老汉搭汕着,耳朵却注意着小学校窑前。两个人的说话声也大(又使人少生怀疑),总是说着村里的事、教学上的事、经济基础和上层建筑的事,“马列主义认为”或者“用唯物主义的观点看”。一会儿,金涛冲我喊:“马尔萨斯是哪国人?我一下想不起来了。”分明是想向我证明,他们俩实在都是说的正事。偶尔,小学校窑前好一阵没了说话声,我就叫白老汉的小孙女留小儿去看看。“看啥?”“看他们俩在干啥。”小儿跑去又跑回来,说:“二人站着看星星哩,一满不言传。”我悄悄绕到小学校的窑顶上,往下看,见两个人东一个西一个,间隔仍是三米,都站着,仰脸想什么。我在窑顶上等一会儿。徐悦悦终于说话了,说的却仍然是提高农村教育水平的重要性。
这两个人平时都伶牙俐齿,却在双边关系上都畏缩不前。直至都离开清平湾,两个人谁也没把心愿说明,以致成了双方永远的谜。金涛对自己现在的家庭生活不大满意,抱怨他妻子比他小了六岁,没插过队,什么都不懂,时常感觉像是隔代人;两口子一度吵到要离婚的地步。去年徐悦悦来,我偶然说起金涛的这些事,徐悦悦说根本不在于他爱人插没插过队,金涛这人不太懂感情,对人太冷。金涛知道后说:“什么,倒是我太冷?”之后笑笑,挥一下手,意思是:往事再提也无益。
第二十八节
二十八
去年回清平湾去,见到怀月儿。她已经二十四岁,还没有结婚。
“问下婆家没有?”我问。“没嘛,”她忸怩地绞一下手,又说:“晚婚哩嘛,倒不行?”二十四岁的女子还没结婚,在我们那地方就太特殊。
晚上住在疤子家,成群结队来看我的乡亲们都散尽,怀月儿还不走。明娃妈说:“先叫这睡吧,有话明儿格再拉,他有病哩。”
怀月儿说:“要你老婆儿说咋?我晓得。我就再说上一句。”然而她又半天说不出一句,欲言又止的样子,两只手左绞右绞,表情有些忧郁。明娃妈说:“噫——,看这女子是咋啦,憨啦?”怀月儿也笑,说心里有话要说哩,一满不晓得咋介说。我说,你想咋介说就咋介说,怕什么。她又楞半晌,忽然说一句:“我把金老师和徐老师都欺骗了。”说得我摸不着头脑。我说:“这倒怪哩,他们俩都精得跟鬼似的,能让你给骗了?”她说:“不是的。是我没本事,考上了初中,考上了高中,白念了一顿,也没考上大学。考了三年,考得一年不胜一年。把金老师和徐老师都辜负了。就这,你回北京见了金老师和徐老师就说给,说怀月儿没本事,把他们给欺骗了。咋你睡,我走呀。”她爬起身就走出去。
我躺在炕上,抽着烟发愣。
明娃妈说:“唉,这女子。她常说对不起金涛和徐悦悦的话哩,说要不是他们去跟她大说,他大就不能让她上学。这女子就想上学哩。考了几年没考上,不晓得这程儿心里想些甚。她大给她说了几回亲,她一满不同意,见也不见,说要个人作主寻婆家。我说是这女子上学上憨了,倒不胜不上的好,看把自格儿熬煎的……”
人的命运真不知在什么时候,因为什么事情,就被决定了。金涛和徐悦悦带给怀月儿的,是幸福还是痛苦?假如没有上山下乡运动呢?怀月儿现在是什么样呢?
“看留小儿这会儿,两个娃了。”
“她嫁到哪村儿了?”
“高家圪坛垯。”
明娃妈在灯下给我铺被,背微驼了,有了白发,脸上的皱纹散开还是道道白痕。
“她爷爷死的时候,她出嫁了没?”
“留小儿出嫁第二年,白老汉就投下。”
我想,我那位喂牛的老伙计临终时一定是松心的,这也好。
第二十九节
二十九
去年,回清平湾之前我给随随写了信去,说我要来村里住几天。据说随随当了大队书记。然而直到起程之日还没收到随随的回信。也许是县城到清平川的路断了?发了洪水,邮件送不去?也许是随随拆开信,却记不起我是谁了?坐在火车上,我忽然觉得此行未免太孩子气,也许那儿根本没有人记得我了。同行的那位“太行山人士”又说:“放心,老乡肯定记得你。我离开太行山已经十五年,我现在要是回去,至少当年跟我学琴的那个小女孩肯定记得我。”我不知道他为什么那么有信心。
天黑时经过—个小站。客车乱哄哄、吵嚷嚷地靠在站台边。另—边的路基上走着—个汉子,时而弓了腰,用鎯榔头在车轮上敲。车窗里透出的灯光照亮那汉子的脸,木然,眼睛只注意看车轮,绝不对车窗里的人感一点兴趣。他有自己的生活。火车又乱哄哄、吵嚷嚷地离开小站,我一直看着那汉子走上站台,走进一间黄色的小屋去。清平湾的人凭什么要记得我们呢?有过那么一群北京学生,少男、少女,乱哄哄地来了,吵吵嚷嚷地住了三、四年,又一个二个都走了。来去匆匆,都不晓得为了什么。清平湾还是清平湾,在那偏僻的大山里,看着日出日落,做着一年四季的营生,过着自己的日子。
第三十节
三十
六九年底回北京探亲时是二十个人,在家住了两个月,过了春节又回清平湾的只有十七个了。男生里有两个转到河北老家去落户,一样是插队,平原上的日子总比山里好过,又离北京近。女生中是刘溪,随父母去了干校,在南方。
又要回陕北了,母亲为我收拾行装,无论什么都嫌带得太少,挂面、红糖、荤油,想尽办法往提包里塞;一会又跑到商店去,捧着抱着回来:罐头、奶粉、麦乳精……“行啦,带多少也不够一年吃。”我说。她又在行李的缝隙间塞上巧克力,东一块西一块。
“带这么多这个干嘛!”“在山里干活饿了吃一块。”逗得我直笑:“您真该去接受接受再教育。”母亲误会了,说:“也给贫下中农尝尝嘛。”我拍拍她的肩膀,歪着头看她:“行。不会有人怀疑您的阶级感情。”“别跟我贫嘴。多带一点儿又有什么关系!”“关系是没有,可下了汽车全得我自己扛。”母亲不言声了,记起了有三十几里山路要靠腿走,她又把不要紧的东西往外掏,掂来倒去,偷偷地抹眼泪。
离京的前一天,我们还不知道刘溪转走的事,袁小彬还很快活。
“嘿驴奔儿,你不如去问问,没准儿刘溪她们愿意跟咱们一块儿走。”
“高!大包儿小包儿的,路上帮人家扛着点儿,你那么壮。”我们实在不完全是开玩笑。我们又都长了一岁,十八了,心底的那种愿望大约也长大了,有点要暴动似的。但是那愿望还必须以开玩笑式的语气表达,以便需要时可以声明“我不过是开开玩笑”。
第二天我们在北京站的大钟下集合。李卓来得最晚,嘻嘻哈,哈了一阵子,忽然对小彬说:“哟,对了,听说刘溪跟她们家去干校了。”
小彬先还不信,见李卓确乎一本正经,便“刷”地一下把脸色弄白。
“你听谁说的?”我问。
“郭大脸。”那家伙脸长得大,和我们一个公社插队,不在一个村。
“说明白点,”仲伟说:“是去了就不回来了吗?”
“废话。不信你们去问郭大脸。”
“他怎么知道的?”小彬强作镇静,脸上的肌肉已经绷紧了。
“他舅妈的姐姐跟刘溪的二姨在一个教研室。要不就是刘溪她舅妈的姐姐跟郭大脸的二姨。我没记清楚。”
“什么时候?”
“什么什么时候?”
这时候大喇叭里开始“请到太原去的旅客上车”了。那回我们走山西,先要经过太原。车票都是家里逼着买的,我们本打算退几张,每人一张车票实在花钱太多,结果让刘溪的事给搅得上了火车才想起来。
“你什么时候知道的?”
“昨天晚上。”
“你去郭大脸那儿了?”
“他来找我。”
“还说什么?”
“什么还说什么?没说什么了。”
小彬无心再问,再问也是枉然。
残冬未尽,火车在光秃秃的原野上走。铅灰色的天空正酝酿着一场春雪。
大家一致认为刘溪太不像话,继而又认为这人本不怎么样,长得也不过一般,个子虽然合适,可太瘦,皮肤也白得太过。“像她那样儿的多着呢。”“比她强的有的是!”
小彬呆坐着,像是没了魂儿,一会又附和着我们笑,笑得驴唇不对马嘴,以报答我们的好意。
“这事也不能怨刘溪,”有人说了句公道话。“刘溪知道什么?”
沉默了一下,大家又都埋怨小彬了。“让你早点儿给她写封信,你不写。”“我都说给你送去,你都不写。”“那回捞河柴时,刘溪直要跟小彬说话,这小子什么也看不出来,光顾着拽那只死羊。”
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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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份不对等的关系,这是情感关系中的一个隐患,相当于在二人之间埋下了一颗不定时炸弹,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个炸弹会炸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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现在都是习惯性地看点无脑小说,很久没静下心来看看这些正儿八经的书籍了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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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遥远的清萍湾我看过